Paradox und Farewell



打着哈欠踢踏着木屐從里間走出來的時候,鐵齋正有些吃力地注意着相對於他巨碩的身體而言稍嫌小氣的低矮房檐搬着箱子準備開鋪,看見他時必恭必敬地鞠了一躬說店長早上好茶泡飯已經放在餐廳的桌子上面梅漬魚蓋在杯子裏您要注意不要拿錯甚太大人的生鷄蛋。身旁有萬年嘈吵的小鬼抓着蟑螂須的女孩的辮子叫喊着衝撞而過,女孩委屈的哭聲便被一直一直地追到門外面去。接下來就是聽説曾經嚇跑了不少來買恰比泡泡糖的小孩的管家大聲斥責的聲音和孩子們的胡攪蠻纏驚跑了門前那棵柿子樹上的一窩烏鴉,啪啦啦的黑羽騰空而起,那光景倒是讓自己記起自家那隻黑貓每次從樹上跳下來就一把撲到自己臉上,末了還不忘慷慨附贈爪印三道。

——啊啊,今天看來又會是相當熱閙的一天了說。

伸着懶腰這樣感慨着的男人習慣性地按按帽檐,拎着水桶掀開門簾走出店外,隨手把店門上掛着的休息牌子翻轉過來。春日裏多少還有些蒼白的日光打下來,沒有完全清醒的眼睛有一瞬間畏光地眯了一下,弯曲成某一個令他熟悉不已的弧度。

喲,早晨呀~

末尾慣性挑高的関西腔懶懶散散地從頭頂上飄過來,剛剛潑出去的一瓢水曲折地向外蔓延,盡頭截斷在踩上去的草鞋底下。移近的黑影單薄地籠罩下來,他於是傾斜出嘴角些許的角度,收回手中的水瓢拍拍膝蓋站起身,順手把帽檐往上拉了拉。

那顆銀色的腦袋就這樣撞進了眼底。還有那人一如既往高高揚起的脣綫。

唷。早。



三番隊隊長市丸銀仿佛總是很閑。不管是當他還是十二番隊隊長技術開發局局長時還是現在被驅逐到人間界變成世人口中詭異的浦原商店店長時。

不。這個人事實上根本就是很閑。閑得可以成天翹班到處考察各番隊舍屋頂午睡的可行性。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家那位永遠一副小媳婦臉的隊副。每次在路上偶然遇到時總是看見金髮的少年抱着山高的文件對着前來邀他一起喝酒或者是賞櫻的五番隊六番隊九番隊十番隊隊副連聲道歉,要不然就是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見人就問請問有沒有看到我們隊長市丸隊長你在哪裡呀在哪裡。

啊啦啊啦,反正是睡覺那在這裡睡跟在隊舍睡也沒有什么區別啦~而且萬一要是把口水流到重要的文件上不是就不好了嘛浦原隊長桑。

說着這話的時候那人依舊遊手好閒地在技術開發局的實驗室裏晃蕩。一面和Staff自來熟地插科打諢,一面又突然間蹲在了某個培養槽前怎樣也拖不開。再不然就是一臉無辜表情地指着燒瓶裏面顔色詭異的液體咂着嘴問呐這個可不可以喝的浦原隊長桑。有一次還不知從哪裏弄來一本女協内部流通刊物興致盎然地湊過頭來啊啦原來女協專用的F8Ⅲ隱蔽式V8還是技術局特別開發製作的呢高分辨率高質數比附帶避震夜視功能而且攜帶方便現在預訂還送恰比手機繩那我買的話會不會還贈送針孔攝像機呢看在我們這麽熟的份上呀浦原隊長桑。句尾一如既往地挑高外加波浪綫。三條弧綫於是彎曲成奇妙的完全對稱,精確到每每都讓他好奇那張臉的組織構成。

針孔攝像機可是尖端開發產品,被當作是附贈品的話我可是會很爲難的哦。穿着十二番隊長服的男人傷腦筋似地笑,順便也不忘記抽走對方手裏的刊物“失手”扔進了旁邊某個燃燒着的坩埚毀尸滅跡。這個要是給其他隊長副隊長看見了,技術局必將一夜之間從歷史中被徹底抹消。連金魚都不放過。

這個玩笑浦原喜助可開不起。尤其還是經由眼前這個男人的手的話。

啊啦,真 • 是 • 小 • 氣 • 啊~說着不滿情緒的話,大大的笑容卻在下一秒湊近眼前,距離之近就連眯成彎月狀的睫毛的細小顫動都可以清楚分辨。那麽要改送我什麽呢,浦原隊長桑。

對喔。要送什麽呢。送什麽好呢。

思考之間衣領便被大力扯住。拉下來拉下來。

距離縮短為零。隱約閒還有唇齒相撞的悶悶聲響。灰金的髮絲抵上了銀白的光。

鼻口之間於是有清冽的春櫻香氣彌漫開來,伴隨着誰模糊的笑意。泫然欲醉。腳邊有什麽被踢倒,哐啷啷逃跑似地滾遠,後背接着便抵上了墻。微睜的眸子裏面閃過挑釁的狡黠紅光。

——就好像計謀得逞的小狐狸。

重新掌握回主動權的時候男人突然閒記起,幸好落進那人手裏不是女協十周年紀念ALL銀本,不然恐怕連金魚的祖宗都會被挖出來神鎗生魚片。下次可要記得提醒夜一不要再把技術局的廣告登在技術支持那一欄要是留下話柄可就不好了。嗯。



瀞霊廷裏的日子平和得好像比任何地方過得都要慢。再一次把隊務盡數推給小吉良然後再一次散步路過十二番隊舍時就順便進來喝杯茶之後再一次賴着不走的傢伙如是説。耷拉在紙門邊上的銀白腦袋夏日裏的蒲公英一樣晃晃蕩蕩,標準稻荷狐狸一樣的笑容長在微微逆光的蒼白面容上。

平和得好無聊啊浦原隊長桑~難怪十一番的劍八君要成天找人打架呐。

一幅唯恐天下不亂的欠扁口吻。

那麽來找我玩百人一首這種老頭子遊戲的三番隊長桑是不是已經無聊到應該去和十一番的熱血青年們一起活動活動筋骨了?戲謔地模仿對方的語氣,浦原懶懶散散地敲着手中的水煙,視線漫無目的地掃過榻榻米上散亂的紙牌,最後停在了對方握着狗尾巴草骨節清晰到有些淩厲的手指上。

不了。要是弄髒了隊長服小吉良可是會哭的喲~狗尾巴草搖搖搖,落在浦原足前的紙牌上。『忍ぶれど 色に出でにけり 我が恋は 物や思ふと 人の問ふまで』。平兼盛的拾遺集。——啊啦我又贏了一局啦浦原隊長桑。

市丸銀意外地擅長百人一首。從小野小町到式子内親王,熟稔得每次剛說出上半句,那輕佻的関西腔就已經接上了來。浦原有一段時間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像這樣成天遊手好閒嬉皮笑臉的傢伙怎麽會對這種於他而言都相當枯燥無聊的古典和歌那麽上手。依他的性格應該是更加不屑一顧的才對。

啊啦,因爲藍染隊長很喜歡玩這個呀~被問到的時候那人扔下手裏的紙牌耸耸肩,擡起手撓了撓銀白色的短髮。要是每一次都是我輸的話可就一點都不好玩咯。

眼前浮現起五番隊隊長戴着粗框眼鏡文質彬彬的臉。原來如此。跟着這樣的隊長當然無怪乎曾經的五番隊隊副會和和歌同步率那麽高了。依此類推的話玩其他紙牌總是大敗而歸應該就得歸結於藍染隊長不玩的緣故吧。

不過。那個人還真是適合這麽古風的東西呢。尾音上揚的関西腔和歌。還有死霸裝和白織羽。

伸出手去扣住了探過來想要拿左京大夫的蒼白手腕,倒地時的氣流卷了紙牌四下飛開,散落遍地。像此刻散開在榻榻米上的銀白髮絲一般。

深情隐现眉宇间,他人已知我相思。

彎月的弧度一絲未改。他於是始終看不見他眼中的神色。

更孰問深情。

有細小的灰塵紛紛揚揚,靜默在劃穿窗欞的光束之中。



怎麽又是你這只狐狸啊我可從沒聽説過哪個隊長級的三天兩頭要跑人間出任務的你究竟有什麽企圖啊啊啊啊?!

鈣質吸收不夠於是萬年火爆的喊叫聲從店門口傳來,在裏間午睡的男人下意識地按了按蓋在臉上的帽子,心裏哀嘆爲什麽好不容易夜一出去了終于可以安安穩穩地睡一覺結果又是殘念一場再這樣下去自己那對熊貓眼都快趕上視覺系了要不乾脆跟WJ的責編打聲招呼讓 BL EACH換由貴當主筆好了不然我會很寂寞的呀呀呀。

然後便聽見甩掉鞋子踢踏着穿過回廊的腳步聲在『那是因爲我想念你們喲~』和『呸呸一個大男人竟然說這麽肉麻的話連手信都沒有你根本一點誠意都沒有啊死狐狸!!』的唱和中漸行漸近,唰啦一聲紙門拉開,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居高臨下地響起。喲,浦原店長桑~

句末依舊是斜斜散開的輕佻尾音。據説到了銀魂裏面就變成了S星王子的桃心波浪綫。

無可奈何地按着臉上的帽子撐起身來,睡意濃重的鼻音下一刻便被巨大的鋼鐵踫撞聲響淹沒。

略長的幾根銀色額髮從架在一起的兩把刀的間隙間滑落,面前的笑顔依舊維持着波瀾不驚的弧度。氣息貼近,不動聲色地撩撥不知誰的底綫。

原來神鎗還可以用來近身戰鬥啊,市丸隊長之前怎麽也不先知會一聲。吊兒郎當的語氣中絲毫沒有危機感,浦原懶散地向前傾身,紅姬便暗暗地壓制住了神鎗毫不掩飾的殺意。手杖鞘倒在一邊,長長的八重櫻流蘇一端被壓在了白色的織羽下面。

啊啦啊啦,還以爲這一次可以順利地殺了你說~真是可惜了。嘖嘖嘴,那個人毫無愧疚感地格開兩把刀,往後退了一步收刀回鞘,歪了頭似笑非笑地盯住他。他於是笑了起來,把帽子戴回頭上去,斬魄刀和手杖鞘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響。

那麽下次要偷襲的時候注意不要先打招呼啊市丸隊長。

因爲我擔心你會避不開嘛。那樣我就又少了一個可以到人間界閒逛的藉口呀。

那還真是多謝關心了。市丸隊長。

於是下一次暗殺遊戲重復上演。從屋頂到樹蔭。最後連廁所都未能幸免。

而在秋天的時候更加變本加厲。按照那人的説法就是爲了光榮的柿子勇敢的少年掃清一切障礙快去追逐吧。
[喂。]

倒在柿子樹下時他眯了眼拉高帽檐透過額髮看他坐在樹梢往嘴裏塞熟透的柿子,一面還衝着他擺開大滿意的表情。雙腳懸在半空晃晃蕩蕩,風吹過來的時候那片銀色便會飄蕩開來,混淆成他某一個夢中的場景。

柿子有那麽好吃嗎?被陽光曬得昏昏欲睡的時候他會問。

好吃呀~浦原店長桑沒有吃過麽?

吃過。但是不覺得有那麽值得你為了它連我都可以殺掉。摸摸鬍子拉碴的下巴,他平生出些許的挫敗感。不過前代技術局開發的死霸裝真是好啊,從這個角度看上去還真是引人犯罪。

——不。這可不能讓那個人知道。神鎗可是比那個人的體溫還要低很多的說。

而且比起生柿子,我還是比較喜歡一邊喝茶一邊吃柿餅多一些。

然後就被取笑『真是老年人的愛好啊浦原店長桑~』。不滿地繼續追問那你倒是說說看柿子有哪裡好了的時候,銀髮的青年從樹上跳下來,舔了舔手指尖上粘稠的汁液。鮮紅攀爬上有些蒼白的臉頰,滑落在意義不明的嘴角弧度於是分外的殘忍邪魅。

因爲,甜得好像血的味道。




最後一次見到市丸銀是在那一場陰謀被彻底揭開了之後而破面軍團還沒有來到人間界之前的短暫平靜日子裏。那天铁斋一大早就帶着小雨和甚太出去補貨,夜一則在前幾天被志波家的大姐大拖去拼酒至今未歸。他在這樣一個安靜得很不正常的早晨搖着扇子百無聊賴地倚在門口看藍得好像要碎裂的天空,奇怪的預感隨着耳熟的関西腔響起變成了現實。

喲,早晨。

那個人就這樣笑吟吟地袖着手出現在他眼前,熟悉的笑容和熟悉的腔調讓他一瞬間竟然懷疑是不是太陽太大被曬中暑了好像連幻覺都出來了。

然而不是。

就在他以爲他從此以後不再會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出現了。仿佛從來就不曾消失或是離開過。

——除了他身上的白色織羽換成了同樣白色的外掛。還有就是少了每次見面毫無懸念的拔刀相向。

他習慣性地壓壓帽檐。

唷。

啊呀這麽難得的重逢浦原店長桑竟然這麽冷淡,我會傷心的喲。

騙誰啊。那張臉什麽時候有過第二种表情的。

啊啊,我可學不來黑崎大叔那麽自奔散的招呼方式呀真是失禮了。市丸……君。

就要脫口而出的稱謂硬生生地卡死,遲疑了一下之後終于生澀地改口。他沒有發現對方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細微震顫。

是嗎。我可是很想念浦原店長桑的說。語氣一如既往地輕佻並且無節操,尾音上揚。

藍染沒有時間陪你玩百人一首了么。

是啊。虛圈結果比瀞霊廷更無聊呀真是失策。基力安的智商沒有高到可以玩這個的程度,而東仙則是想玩也玩不了。真是無聊透頂了呀~

……你後悔了嗎?

這句話一出口的時候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視線盡頭的那對瞳眸第一次打了開,三步的距離之外樹蔭凋落在血紅的眼底,笑意溺死其中無聲無息。長長了一些的銀色髮絲靜靜潛伏,隨着日光變換的角度折射耀目的光,亮得他依舊看不清楚他的神情。沒有風,白色的外掛於是揚不起曾經的熟悉的翼,折斷了變成記憶的灰燼。

後悔嗎?我也不知道呀。

他說。聲綫飄蕩開來細細地軋進他的耳膜,最後響徹成空涸的回音,沒進心裏一點點坍塌的無底黑洞。最後連知覺都沒有。

後悔嗎。後悔吧。

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祗是從此以後潑出去的水再也找不到終點,蜿蜒爬行最後消殆在漸漸猛烈起來的陽光底下。擱在架子頂層的紙牌落滿了灰,夜一上次跳上去不小心弄翻之後便有幾張再也找不見。而柿子在樹上青了又紅,熟透了之後無力地掉落下來,砸在地上炸開一片屍骨橫陳。糜爛的腥甜香氣飛濺。

就像他曾經那樣喜歡的鮮血的味道。




習慣性地擡手扯了扯帽檐,他擡了眼看頭頂上凝固似的飛行機雲。枝桠上又一季的鮮紅果實搖搖欲墜晃晃蕩蕩。紅得仿佛那天見到的凋落在那個人眸底的血光。

呐。你還是穿隊長服比較好看說。

銀。










<20060318/17:31>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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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名送出的生日賀文。獵奇行動再襲。[何?!]
雖然也是很萌的CP也想寫很久了,但是如果沒有人催討估計也不會動手寫的大概……[鼻孔]

原作中謎團最多的二個角色微妙的關係。事實上從某種程度上説浦原和市丸是相當相似的人物。至少性格方面其實兩人不相伯仲。[笑] 從這一點出發描寫的浦銀。
不過話説回來,好像一直以來的文都是以銀離開為結尾的呢……果然升天那一幕留下的創傷太深刻了……麼[遠目]
[ BGM: Perfect Stranger/痞子英雄OST - 鄒承恩 feat. 痞克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