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ENT 1 严谨得近乎苛刻，认真得近乎死板。这样形容德国人，也许不算太过分。 然而唯有一个节日，能够让德国主妇煮面条时不会再用天平量，小学生上学时不会留心计算步数，大公司总裁的日程安排不会精确到秒后面一位小数。 以纪律著称的德国人一反严肃节制的形象，一年一度的狂欢节正式到来。 在狂欢节的中心科隆，疯狂星期一的化妆游行，更是颠覆所谓的德国人的国际定义。 德国最著名的科隆大教堂前的广场，一大早便挤满了中世纪的骑士童话中的公主地中海的海盗万圣节的吸血鬼和南瓜怪。彩车在欢呼声中驶过，数以吨计的糖果和鲜花礼花般地在空中绽放撒下。人们放声歌唱，互相拥抱起舞，用各种各样的语言相互问候祝福。穿着制服的警察们手忙脚乱地接受人们的亲吻，还要指挥吊车把挡路的汽车连人带车一起拖走，同时头痛地预想节日过后人们络绎不绝地到警察局和交通局寻找失散的亲人和丢失的汽车的“繁华”景象。教堂的斜顶上有未融的积雪，在太阳底下折射天国的神圣荣光。 最最开心的，莫过于小孩子了。扮成小动物和卡通人物的小鬼们灵巧地在人缝中穿行，向游行者们讨要糖果和玩具，弯下腰还能够捡到很多狂欢节礼物。不过，如果只顾着糖果的话，可是会撞到人的—— 「Entschuldigung！」 被撞到的男子转过身来，看着一位德国少妇从另一边挤过来，代替撞到自己的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连声道歉。低声责怪了孩子一句，少妇抬起头才注意到对方东方人的容颜。正在疑惑是否该改用英语比较妥当时，她看见男子蹲下身来，将小女孩刚刚撞落在地上的糖果捡起来重新放回那对小手中，站起来微微颔首，无框树脂镜片后面的黑色双眸沉静而深邃，一把标准德语令人惊讶的流利： 「Das macht nichts. Schöne Feiertage.」 微鞠一躬后男子转身离开，深墨的发丝轻轻扬起，露出不苟言笑的锐利轮廓。少妇注意到他肩上的黑色摄影包上写着K•TEZUKA字样。幡然醒悟，她冲着那个已经渐渐没入狂欢人群中的背影大声呼唤： 「Danke，gleichfalls！」 等到那个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女孩拉拉母亲的衣角，扬起的笑靥天真无邪：「妈妈，那个哥哥人好好哦~ 」 「嗯……宝贝，下次你可不能够再这样淘气了。」抱起小鬼亲了一口粉嘟嘟的面颊，少妇侧过头，突然记起似乎在什么地方曾经听过TEZUKA这个名字。似乎是很有名气的人呢…… 喧嚣的人声依旧传得进耳中，背着摄影包的男子站到了教堂前最长的一条小街的最远端。即使离广场已经有几百米的距离，无人的小巷也不复平日的寂寥。不由得在心中也为这样盛大的场面惊叹了一把。 自己并不是喜欢人多的场合，甚至连公司的聚会都会偶尔推托不去。自然也想象不出，严肃出了名的德国人，原来也可以放纵成如此。 如果不是因为休假来此，恐怕自己对于德国人的认识，将会一直停留在一个误解的表层吧？难怪上司总是语重心长地对自己说教：「手塚先生，有责任心固然是很好的；但是年轻人应该把握机会多出去看看，多和别人交往，才不会被束缚住眼界啊。」 ……嗯，他是在暗示自己不和别人打交道吗？ 果然被当作工作狂了……就连休假也念念不忘自己的本行。男子在心里默默自嘲。 从包里取出相机，向后又退了三步，手法熟练的调焦，对光。举起相机对准远处的大教堂——果然得到这里才能够把整座教堂连带塔尖一并收入镜头。真是伟大的艺术品……直刺苍穹，是能够引导灵魂升天的寓意吧？ 「Er…Darf ich Stören?」 一个明澈的声线在头顶上响起，男子有些讶异地停下按快门的手，抬头，正对上一张微笑着的清秀面容。站在小街低矮的屋顶上，少年停顿了一下，然后笑眯眯地改用日文开口：「呐，抱歉打扰您了——不过，可否请您让一让，好让我跳下去？」 他指指男子站的地方，笑容温和纯粹，仿若积雪折射的光。 微微点头，虽然依旧对当前的状况不甚掌握，男子还是向旁边移开脚步。 「十分感激。」 现在，那个以堪称奇妙的方式出场的少年轻巧地跃下屋顶，落在了他的面前。动作优雅敏捷得像只鸽子。——在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写进小说的话，应该用天使来形容才恰如其分。 「广场那边可真是热闹，您不和他们一起庆贺这样难得的节日么？」少年拍拍手，偏过头微笑着问。语气随意，仿佛在和一个熟稔多年的朋友拉家常。并且完全跳过男子拒人千里的冰山表情。 无从得知，眼前的少年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出现，有什么样的背景和目的，凭什么那么笃定地一眼就肯定自己的身份。无数的疑团。然而神色淡漠的男子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与此全然无关的反问：「…你不也是一样吗？」 少年再一次笑了起来，男子开始怀疑他的表情是否只剩下微笑一种。面前的人有着和自己一样的肤色，栗色的略长的发丝在冬日微寒的风中静静飞扬，露出白皙的前额和细致的五官。米色的长风衣加上随意地搭在颈上的围巾，身形略显纤瘦，但决不会是弱不禁风。眯成月牙的双眸无法得知瞳孔的颜色，弯曲的嘴角始终保持着若有若无的弧度。温和亲切，却无法让人洞悉内心。 ——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男子想。 「能够在这里遇见自己的同胞，确实是件愉快的事情呢。——而且对方还是个很有趣的人。」 在裤兜里翻了一阵，少年拉过男子的手，塞进找到的糖果。然后抬头直视进镜片后面的那对依旧看不出什么感情波动的幽黑瞳眸，嘴角再上扬5%，眉眼弯弯，声音悬浮在干冷的空气中被远处的喧哗声包围，传入男子的耳中仿佛带上了默示录的意味。他听见他说： 「Bis bald. Alles Gute, Herr Tezuka.」 男子静默站立，看着少年松开他的手微笑着转身向着远处跑去。手中的糖果还停驻着微微的体温，一如掌心留下的温热触感。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的男子举起相机，对准那个跑远的背影按下快门。 头顶的苍穹，大群的鸽子啪啦啦地扇动翅膀，在礼花彩带和沸腾的人声中飞过，升空。 没有任何预告 全是命运的一时心血来潮 什么样的开始 不得而知的终局 两条直线偶然相遇然后悖离 旁观者亦迷 *文中德文注釋如下： Entschuldigung： 対不起。 Das macht nichts. Schöne Feiertage： 無需介意。節日快楽。 Danke，gleichfalls： 謝謝，也祝您一切順利。 Er…Darf ich Stören： 抱歉打擾一下？ Bis bald.Alles Gute, Herr Tezuka： 希望不久后再見，TEZUKA先生。 <Accidentalism・偶然論 EVENT 1 > fin.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BACK >> 楔 NEXT >> EVENT 2              EVENT 3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