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進入大學三個月,人生極度無聊。

所有幼時關於大學種種美好的想像,全部都在拿到通知單之後消滅殆盡打回原形。

沒有可見的光明前途,沒有揮霍青春的沒有陰霾的日子,沒有熱血沸騰的奮鬥,沒有美女成群的心跳回憶,沒有淡淡悵惘青澀悸動穨廢不羈。

甚至連勾心鬥角陰謀陷阱變更波瀾都沒有。

日子連白開水都不如。温吞得讓身體大腦統統氧化腐敗生銹。四年之後出產一隻隻流水綫上的沙丁魚罐頭。包裝相同調料相同味覺相同最後一同被堆放在相同的購物架上接受相同的視線審視。

高考失敗,優等生作別上海,衆目睽睽議論紛紛之中被扔到這裡。一流設施二流教師三流學生,混跡當中除了看見一些墮落頹靡繁華之後的黑暗喧囂掩蓋的空寂,並無其他。

整日面無表情地行過偌大的校園,認真地在法語課上看語法書下的原版大仲馬,翹掉專業課去看地下專場,會對自稱同學的人微笑,實質空洞表象親切真誠陽光作派。在藏書量號稱遠大於市立圖書館的校圖書館中睡一整個下午,一週打幾場球,祗助攻並且避免風頭,心情好時才會射進一個三分球,遠離校内一切社團活動和公共交際。不慍不火恰到好處地將所有科目都維系A-,導師語重心長之後呈上一次A然後繼續沒有威脅的表象。

若果以前的同學看到,定會驚嚇得掉下巴。

那個校園明星的多面手,竟然甘於淪落到這等平凡地步。

生活就是這樣磨平我的稜角,磨滅我的銳氣,掩埋我的理想和志向。然後丟一副量產的外殼給我,讓人走入社會千人一面沒有不同。

連引以爲豪的寫作和繪畫都一並鎖入昔日,聽著重金屬硬搖滾也不會有激動的神情,機子裡被人塞入港臺流行和A片也再沒有以死機表示鄙夷。以遺忘與過往劃清界限,用平庸和現實妥協。

只有在通宵上網之後在洗手閒對着鏡中那張蒼白的臉時才會發現,嘴角連發自内心的自嘲弧度都無法揚起。水管中的水分割鏡像的空虛,讓乾涸的眼角匯落無觸覺的蒸發跡象。玻璃對面的真實指着我的鼻子,滿臉瘡痍鄙篾不屑:

你是誰你還像個人嗎你是什麽人你快要死去了吧。

夢魘不再糾纏,早晨醒來腦中一如頭頂的天花板一樣空白。闇夜行走,猛回頭發覺連影子都背叛了我。

你是誰。

沒有故事。緩慢老去。表情死去。沒有日記。

平庸是歸宿。顯赫之後的銷聲匿跡才令人倍覺世態炎涼人情冷暖。

但我願意。心甘情願。




就像現在和那些自稱抱負遠大的家伙們一起,和女子學校的女生一起搞聯誼。

如果不是說好不用出錢,愛我怎樣吃便怎樣吃,只要我能夠去湊人數充門面,我是絕對不可能出席。

KTV一類的場所,一向最為厭惡。

聲色犬馬爛醉狂歡揮擲生命。全部都是收容無聊的煩躁場所。

以前的我,週旋於各種情操高尚的社交活動,參與各種格調高雅的上流交際,對着教育高官政界要人外賓名流才子佳人展露有技巧的笑容,哪裏會有時間路過這等地方?

也更加不會想到,不久後的今日,自己竟然會被人拉至這種烏煙瘴氣的房間中可恥地無聊着。

世事變幻,無常得令人分不清蝴蝶和老莊。

一杯接一杯地飲乾啤酒,在人堆當中鼻口充斥的全是廉價的煙味和香水味,夾雜男人的汗臭和女人的嗲氣。身材火辣的女子在耳邊輕輕媚笑,耳垂上奇跡般地維系着的沉重飾物反射混濁的光線,刺痛視覺引起厭惡。在對方惱羞而不堪的罵聲中推開誘惑肉體,酒瓶閒隙的對面瞥見糾纏的男女。狠狠地咬下芥末麪包,刺激的味道卻嗆不出乾涸的眼淚。

要求親吻 (不要糾纏)

女人已經失去引力,同性也不見得令人舒服。

渴望擁抱 (不要性)

所有的行爲都是欲望的支配。權利。金錢。名利。性。人性的另一個名字分明是獸性。

想要撫慰 (不要愛)

只有酒精和煙草能夠提供麻醉。遮住眼睛,不去看那醜惡,遺忘空虛,拒絕付出和被付出,讓人生全部空白。便不會受傷害,失去希望。

只要一開始便不曾擁有。




在喝光所有的啤酒,同去的抱負遠大的人都各有斬獲地決定各自轉移陣地之後,我獨自走出KTV回學校。

身上殘留有揮之不去的脂粉膩味,惡心的反應部分來源於此。酒精在接觸空氣的瞬間開始生效,久違的眩暈導致頭部的沉重。路燈不斷幻變成排,歪斜着通往未知的彼方。

呿,竟然會喝醉。史上未有的紀錄。究竟是多少扎的數目,五十還是七十?

誰知道。

冷空氣灌入肺葉,腦袋開始清醒。步伐卻依舊不受控制,潦倒得令人鄙視。

現實這般殘忍。將你摘去光環折斷翅膀扔下街頭,還讓你對着乞者都心存羞恥。

甚至,連羞恥都被剝奪。祇剩了麻木。

路過商店的臨街玻璃,窺見那副落魄的外殼。魂還在,麻痺從腳底開始蔓延。頹敗不動聲色開演。

你正像以前你最鄙視的樣子啊,尊貴的姚澤大人。

在人流中突兀地大笑,跌跌撞撞地重又邁開腳。抹一下臉,沒有小説情節中此時應有的淚水。

要切斷過去。麻木是唯一。

喧囂的人聲中轉過街角,卻不期地與人撞了個滿懷。

一隻手及時地扶住我失重的身體。陌生的聲線中有驚訝的成分。

姚澤?

支着對方的手臂揚起臉,面前的少年有着極端清澈的深褐瞳眸。

印象之中不曾出現的清澈。啊不,在已然想不起的過去,我也曾經有過。

曾經。已然不在。




你是誰。

闇黑的瞳孔映落我的身影,無法確定焦距卻令我懷疑視線是否早已越離。懷中的少年面無表情地吐字。他問,全無記憶:你是誰。爲何知道我的名字。

沒有料到這樣的提問,我稍微愣了一下。之後是無奈的苦笑。

在大街上突然撞到人,而被撞的人還能準確無誤地叫出自己的名字。這樣的幾率的確不高。可是概率已經發生,同學了三個月,前不久還剛剛交談過,你不應該這樣無辜並且理直氣壯地遺忘。

另外的可能,就是姚澤這個人果然如傳聞一樣,從不付出額外的關心。

你喝醉了嗎,姚澤?

大概。

一個人?

現在。

之前的同伴呢?

走了。

全無營養的對話。對方簡潔得近乎吝嗇的回答讓人知曉自己完全是自作多情。

你要去哪裡?

依然不甘心地追問,等到話出口才自覺自己實在愚鈍。這種時候除了回學校還能夠去哪兒。

差點想拿豆腐撞靈光那木頭腦袋。

去……我,能夠,去哪裡?

意料之外的夢囈一般的回答。少年的瞳孔純粹得連光線都不反射,茫遠一如荒野夜色。蒼涼得令人絕望。溫度抹消。情節刪除。不含任何想像的未來。

我能夠去哪裏。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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