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他爲什麽會知道這樣的字句?

如果說是巧合,未免太牽強。

我以爲我已經忘記,過去那樣沒有迷惑驕傲的宣言。

原來,你沒有忘記。少年說。臉上是勝利的神采。

當看到這句話的時候,這個寫手便成爲我的理想。而你知道,這個寫手的名字,就叫做姚澤。

你弄錯了……

不要跟我講,這只是個巧合。你只是剛好和那人同名同姓。

真是討厭。我還沒開口,臺詞已經被人搶了去。

有一種叫做歷史的東西,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甩掉。

是我失策。我沒有料到過往這樣如影隨形。我以爲單方面地與以前決裂,從此便能獲得新生。

然而即使是刻意去忘記,路人甲乙丙都會出現,時時提醒你。

榮耀和名譽,有時候一點都不好。

我放下筆合起書,對上對方的視線。

但是。無論如何,我都不可以在這裡落敗。否則,我的未來將會失控。我不可以被過去絆住,我的信仰不容許再次動搖。

不可以。不允許。

真是對不起。說的總是比做的容易。

這一回,吃驚的輪到戴燁曦。他不可思議地望着我。他以爲他已經説動我,恍然驚醒回頭是岸。

可惜,姚澤的頑固,已經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

文字遊戲,你愛多偉大就多偉大。不需要肩負什麽責任,我可以隨意創造。現實這樣殘酷,你應該及早醒悟。你的理想本質是這樣平庸,強加的想象我可承受不住。

對方難以置信地緊盯我,我坦然回視,毫不手軟沒有負罪感。

這個人沒有不堪的經歷,生活尚未給他考驗挫折,所以他認爲一切都應該完美。所以他容忍不了他的理想偏離他的標準,破滅得這樣快。

可是,姚澤並沒有成爲榜樣的自覺。一開始就說了,我沒有義務。

他的世界太過端正明亮,容不進半點黑暗。和以前的我一樣。所以我了解。

可是一切變得太快。我和他已經不同。

關於你剛剛的問題,我現在回答你。

我起身,在那對清朗的深褐瞳眸中投下陰影。不是我太狠。是生活就是這樣殘忍。

會痛,是因爲翅膀被連根折斷。再也長不出來。



睜開眼睛,沒有拉上的窗簾允許陽光亮得刺眼。我抬手遮住眼。

宿舍裏空無一人。舍友們一大早便各自有週末的打算。

本來這樣難得地可以睡到天昏地暗。我卻學人家整夜整夜失眠。

歎了口氣,我爬起來。床頭的陽光鋪天蓋地,淹沒所有確切的形狀。以及一切的過往。溫度和明亮中有難以承受的重量。

頭痛得要炸開。往事卻歷歷在目。揮之不去。

我很喜歡,趴在學校的圍欄上面,有沉重的明媚的陽光傾倒在背上,溫暖直至刺痛。宛如羽翼在背上破殼伸展,掉落一地再不長出的潔白羽毛。

那時候的我這樣驕傲地說。清澈的瞳孔沒有迷惑,年輕的面容上有明亮的笑顏。

姚澤是我的理想。你知道嗎。

琥珀般的瞳眸溫暖明亮,下一秒少年的臉上卻轉成疼痛失望的表情。

我都不知道,原來姚澤是這樣的懦夫。你不應該這樣潦倒。

所有的僞裝被拆穿,陽光這樣厲害,將真實剝離出來無所遁形。直指内心。

爲什麽,每個人都要和你談過去,仿佛你沒有現在和未來。每個人都緊盯着你的曾經,那個難道就能代表一切?

如果是,我又怎麽會在這種地方被人那樣説教?被那種那樣優秀正直的人。

那日走不遠便遇到一個同學,他和我打招呼:姚,你認識那個人啊。

你在說哪個人。我一邊走一邊問,只想要早點擺脫糾纏,更何況我連面前那人的臉都想不起來,只怕呆會叫不出名字大家一起下不了臺。

那人驚訝:當然是說那個叫戴燁曦的,他可是本校名人。

喔,我不知道。我漫不經心地隨口答應。一向對這種事情不感冒,姚澤更不是會招惹名人的人。

難道你不知道,人家可是新生代表。可惜對方毫無自覺,不依不饒不肯放過我:開學典禮時還上臺發言,地區第三名第一志願考到這裡來,爲人還謙遜和藹不擺高姿態。

這樣厲害。那麽他又怎會想到這裡來?我說。我怎能告訴他,那天我根本就沒來。

外地人都當這裡是寳,削尖了腦袋都想擠進來。那人嘿嘿地笑,笑容醜惡扭曲:你真的不認識他,姚?人家前陣子還到處問有關你的事。

我們素昧平生從不相識。我開始厭煩,從未像現在這樣急躁。

可是人家就是認得你,你跟他到底什麽關係?不等我回答,那人又自顧自地開口:對了我差點忘記,姚澤你也是高分入校的優等生。原來是物以類聚。

我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這人太口無遮攔,別人的事與你何幹,要你句句提醒比當事人還清醒。

如果你對他有興趣,不如直接去跟他講。姚澤跟他沒有交情,抱歉不能代爲轉達。

說完我扭頭就走,留那個傢伙噎在那裏乾瞪眼。

每一個人都如此寂寞。每一個靈魂都沒有歸宿。

所以需要對別人付出,來確認自己的存在。這樣的人生,太過悲哀。

回過神來的時候,驀然發現自己正坐在電腦前,鬼使神差地已經登錄以前常去的網站。

這個全國最著名的文學站點,在我消失的半年閒,並沒有任何改變。唯一略有不同的,是長長的列表上面那許多我不認識的新名字。恍若隔世。

在搜索條裏鍵入自己的名字,屏幕上很快列出我過去的文章清單。標題一行行列開,後面都標着姚澤的名字,熟稔得刺痛我的眼。最後一篇的日期,已經是遺忘的久遠。半年,隔世。

曾經在站子上面叱吒風雲,點擊量高得驚人,好歹也算元老級的人物,轉眼之間也蒸發殆盡,遺忘發生得這樣快。其實我也太過平庸,祗是曾經自信得盲目。沒有了姚澤,站子照樣人氣火旺新人輩出,世界照樣運轉,根本沒人管你死活,連個問候都沒有。

就是這樣現實。

我下綫関機。還來不及唏噓,行動電話在床頭響起。我從一堆碟片中把NOKIA摸出來,摁下接聽鍵:喂,我是姚澤。

我還以爲你沒睡醒呢。咯咯笑着的清脆女聲愉悅傳來:我是夏璩。

夏璩,音樂系系花,曾經與她在同一家CD店同時拿住架子上僅剩最後一張的碟,就這樣認識。夠老套的情節。美女總是這樣評論說。

後來才知道原來是校友。夏大美女在這裡進修二年文化課,再去維也納攻讀音樂學位。鋼琴十級聲樂舞蹈樣樣精通。媚眼過處,寸草不生。凡是與她說過話的男生,第二日必定體無完膚。夏大美女後援團的可怕,可見一斑。

然而,我是個例外。因爲衆所周知,姚澤不會構成威脅。

有什麽事。

那之後夏璩就常常來找我,每次都抱着一堆法文的音樂理論。我對她說,維也納使用的是德語,不是法語。少女於是微笑,她說音樂無國界,我也需要多方攻讀。即使我用諸如太過專業的術語我也解讀不來的藉口搪塞,夏璩也依舊樂此不疲。而每次到最後都變成是她在談她最近的趣事最近聼的CD最近誰又送了花寫了情書姚澤你又去了哪裏。如此下去日復一日循環不息。無關風月,我與美女一樣有耐性和毅力。

天氣這麽好,我們去打網球。

抱歉了,我今天打算去圖書館寫應用力學。

咦,姚大才子究竟想修幾個學位?夏璩似乎早預料到我的回答,在那頭笑得甜美可人。不過圖書館最近正在閉舘整修,難道你還不知道?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最近一直忙於躲避某人糾纏,連圖書館都沒有去。可是如果真是如此,我好好一個周末,應該如何消磨。

怎麽樣?你該不會,想要睡過這樣美好的時光?少女不遺餘力地遊説,誓不把我挖起來不罷休。好啦好啦,十五分鐘之後我們網球場外見,不見不散哦。姚澤,你不會忍心讓一個女孩子烈日底下孤零零地等你,對吧?她又補了一句,不等我回答,電話在銀鈴般的笑聲中被掛斷。

我無奈地按下終止鍵。爲什麽,現在的人們都喜歡強人所難,而且都理直氣壯理所當然。

擡表看看,已經八時。算了,圖書館沒開,注定無處收容我,不如去網球場打發時間。而且姚澤也背不起辣手摧花的罪名。










< 止 戰 之 殤 chapter 4 >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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